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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天地] 魏常瑛||回乡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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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2 10:36: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乡记(小说)

文/魏常瑛

两座黄米馍馍一样的山,夹着一道沟,沟里流着一条叮叮咚咚的小河。河两边的台地延伸到山脚下。山脚下修了一院一院大同小异的石窑洞。窑洞组成了一个一个村庄。我的故乡就是这些村庄之一,叫王家渠。

我在村里上完小学跟着开放后第一批经商的爸妈在县城上了初中和高中。

初生牛犊不怕虎。高中毕业后,我和一个朋友组建了一个建筑公司。当时,有许多人圈窑盖楼,加上我们讲诚信,我们的公司办得风生水起。

说真的,我富起来了。

今年4月村里准备调整领导班子,党员们想选我当村党支部书记。我发现我们村虽然水电路都齐备了,可产业振兴远远赶不上乡村振兴的步伐。我也想回村里干一番。

这事,不是我愿意就行了,要过几道关呢!



1

妻子通情达理,加上孩子已经上初中了,她点了头同意我回村干点事。

父母的关不好过,他们知道村里的生活和村民的复杂,百分之八十不会同意我回去的。

我儿子过生日,我备了十三花和炸糕,把爸妈从他们的住处接了来。

十三道菜上齐了,一瓶红酒一瓶四十五年西凤放在餐桌中心位置。

我爸妈看见孙子比我还亲,开始就祝他生日快乐,还给他戴上了小寿星的王冠。我把蛋糕放在酒瓶边,按现在的小孩过生日的次序一一展开。

我本想瞅个空儿告诉爸妈我想回村的事情,可看看爸妈兴高采烈的神色,把话咽了下去。

我翻来复去地考虑,觉得先应该给老人们吹吹回乡的风,探探口气再说。

那天晚上,我带着从北京买回来的稻香村的“玫瑰鲜花饼”去看爸妈。

在明亮的节能灯下,我打开玫瑰鲜花饼的包装,拿了两块递给爸妈,随口说,在北

京打工的我叔家的二牛听说咱村变化大,准备回村里搞养殖业呢。我说着,观察着爸妈的神色。妈听了我的话,停了咀嚼,一脸惋惜,说,在北京干的好好儿的,回来做什么呢?折腾。爸爸脸色平平,说,年轻人嘛,想干点大事也正常着哩。

从他们的话音里,我觉得先得做爸爸的工作,他在村里负过责,大事精明。团结他一块儿做妈妈的工作恰当一些。

二叔的儿子结婚,和老爸一同回村里赶事。事毕,和爸一起站在老窑的院里看村里给铺了水泥的院。爸爸笑容满面,我抓住时机说:“爸,村里的人想叫我回来当书记,我也想回来做点事。”爸睁大眼看了我几眼,说:“那可是要吃苦哩。”我一笑,赶忙表决心:“我不怕苦,你常说,年轻时吃点苦是锻炼。”爸沉思着说:“这事是大事,要想好。要想一想回来怎么做,生活中有困难怎办,工作中碰到难题怎么办。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紧接着说:“我考虑好了。”老爸笑了一下。我又请求:“你给我妈做一下工作。”爸点了点头。

我又一次去看爸妈。把带的一袋苹果刚放在餐桌上,妈妈就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回村里去?”我呵呵一笑:“咱村变化可大哩,连每家入户的路都成水泥路了。如果村里再搞上些产业,乡亲们就更富了,生活肯定能赶上城里人。”妈听了追问:“你回去谁给你做饭?村里有些儿人哩,和你胡闹怎么办:”她眼里满满的慈祥与关心。面对慈母的爱,我的心里暖暖的,低声细语道:“妈呀,我已经长大了,这些事能解决了。”妈妈用无限关爱的目光暖暖地扫我一会,体贴地说:“你再大也是妈的娃娃你一做起事就连吃饭都忘了你回去,我的心也跟去了。”妈妈说得我心动弹,开口道:“妈呀,我能独立生活,你放心。你什么也别操心,我会处理好的。”妈妈用万般无奈的目光看看我:“你实在想回去呢?”我“嗯”了一声。她再没言语,眼里满含焦虑。我又给她讲了一些村里的事,她一直没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我找了老爸,希望他再做做我妈妈的工作。

我又去看了爸妈。没提回村的事可满腹心事一脸忧愁。妈妈也不说话,就是用目光关注着我,想办法做些我爱吃的羊肉丸子、卤猪蹄,

我又让我13岁的女儿替我去做妈妈的工作

那天傍晚,我带了一箱刚上市的“芝麻瓜”去看爸妈。妈妈给我做了一盘嚇楞楞,坐在我跟前,用万千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吃了,然后摸摸我的头,柔声道:“看样子,你不能回村里去心里很不舒服。你实在想回去,妈也不挡你。只是你要做到这几条:一是按时吃饭,要吃好。二……”

我的眼睛湿润了,抱住了妈妈,哽咽着“嗯”了一声。



2

满山的苹果花开了,白里带粉,香气四溢。站在山下,四下里张望一下,就想唱几句信天游。

我回了村,满心的激动。

我当了村党支部书记。

在乡村振兴驻村工作队的第一书记的指导下开始整顿村领导班子。村里人说,村党支部是火车头,想要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这个车头必须没毛病,否则怎么带?

首先,加强了党支部成员的学习,又调整了个别人。第二是整修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办公室

支部决定,整修办公室,尽量自己动手。

那天早上,我脱下了西装,换上蓝布工作服和布鞋拿起蹶头开始拆炕。掏了几下,炕洞里的烟煤溅了我一脸。再掏,出汗了。脸就成了大花脸。

展腰仰头举高镢头,浑身用力掏下去,嚓,掏下一块土。到半前晌,一盘炕才拆了五分之一。渴了,拿起纸杯喝水,纸杯上留下黑色的指印。

中午,吃了一碗泡面。

下午,继续努力掏土。

村干部看见我拣重活儿干,便也不敢拣轻活儿做。

晚上,我又吃了泡面,在正修整的窑里放了块木板睡了。

第二天一早,院里枣树上的麻雀叫得欢,聒醒了我,我往起坐时,浑身像咯吱吱地响,疼得我直吡牙。

咬住牙第二天健续掏土拆炕。仍然是一张大花脸,仍然吃方便面。

村办公室5孔窑,整修了一个月。“5.1”后的一天,我妈回村来看我,一见面,说了句“你咋这么瘦”就哭开了。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新办公室的椅子上,给她擦了眼泪倒了杯水,笑嘻嘻地说:“妈妈,我好好的,你哭什么呢?”妈妈转着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会,说:“这地方是整修好了。”说着,摸摸我的头捏捏我的胳膊腿,“身上还是结实着哩”。

整修了办公室后,村里的乡亲们都说,这后生行!



3

产业是富村富民,留住村民的法宝。但我们村的产业少并且规模小。

我走访村民,召开村党支部扩大会,集思广益,找适合我们村办的产业,最后决定办一个50头的养猪场。

办养猪场的第一步是定场址。如今,地基本上都包给了各家各户。定了场址后,得让地的承包户把土地转让给村里。

让个户转让土地,是件难事。

猪场场址选在缓坡上占地是5家的承包地。有3家同意转让,1家在外打工,我打了两次电话就回来了。看了我们的计划也同意转让了

另外一家,家有5口人老俩口小俩口,小俩口有一个孩子在县城读高中,他们谁也没出去打工,问他们,不言语。那天晚上,月如钩,星星稠。我知道他们全家人都在就提了一袋苹果去了他们家,刚到大门口,狗就狂吠。我伸手拍门叫人。还好,后生为我开了门,笑着请我进去。我进窑门后放下水果,笑得热情,人家也让坐倒水十分客气。我把全家人请到一起,说:“我来就是为修猪场占你们地的事。占了地,你们可以每年收转让费,也可以用转让费作为股金入股猪场,要不,兑等量的村里的地。你们全家商量一下,能早点给个回答。”老汉嘴角抽动了一下,说:“我老了,不管事了。”后生眨了几下眼,说:“我们商量一下再说。”我拿出硬中华香烟,给人家父子每人递了一支。用期待的目光扫一眼他们,说:“你们快点决定,猪场想早点动工。”后生用沉稳的口气说:“好。”


好几天过去了,人家还没回答。

那天中午,艳阳高照。我又拍响了那家人的大门。一进门,后生就说:“这几天忙,还没商量哩。”我笑着给他说了一遍办猪场可致富,办好了每家每年会有一笔收入。他随口说:“晓得了。”我又给他递了一支硬中华烟,殷勤地打着打火机给他点着。他抽了一口烟,说:“我们马上商量,马上。”

又过了好几天,人家还没回答。那天,月朗星稀,我又拍响了人家的大门。这次只听见狗汪汪,没见人的踪影。

那后生的妻哥是邻村的书记,我只好去搬这个援兵援兵来了一次,后生才同意了转让土地。

这事,虽有波折,结果不错。虽然我有一些感想,也不由得感慨了一下。



4

良辰吉日,天气晴朗

太阳还没出山,满天绚丽的朝霞,风柔柔的,雀儿们在梨花丛中唱着动听的歌。

我和几个支部成员一早就到了坡上,人人手握铁锨铲着土等待着推土机到来。

阳光明媚。坡上一辆推土机和一辆铲车突突突地叫着,铲着土,我们村里的十几个人有铲土的,有掏土的,有往平整推土机倒下的土的。霎那间,坡上黄尘腾起,云飞雾罩。

到了中午,我们互相看看,见对方成了妖怪似的土人,只有黑色的眼睛在转动脸上有一道一道汗水的痕迹。但是,大家仍然笑,笑得露出了白牙。

我住在办公室,晚上回去,脱下外衣抖下一堆土,头上落了厚厚一层土,像戴了个头盔。

第三天上午,正当我低头铲土时,有人急声惊喊:“建明!看镢头!”我闪电一样朝后一跳,抬头看,一把明晃晃的老蹶头落在了我原来站的地方。我惊呆了,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年轻人早围住了那个挥撅头砍我的,我叫四叔的老汉。

第一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带着我那个四叔离开了。我仍然铲着土,忽然有一种委屈感。

我四叔年近60岁和我平时无冤无仇。这次修猪场占用了他家的几分承包地,我和他儿子谈转让时,他儿子很爽快,同意年年收转让费。再说,这地他们平时只种些谷子,每年给的转让费是他们种谷子收入的3倍,没亏待他们。他为何想谋杀我呢?再说,办养猪场是对村民人人有益的事,又不是为我个人?换句话,就是我做错了,也不至于错到你要了我的命吧?朗朗乾坤,企图谋别人性命,不能容忍!我想报警。拿出手机后,一闪念,又觉得没必要惊动警察。自己村的村民犯了错,村党支部书记没责任?再说,如果四叔被拘,对他儿子及其家人会有很大的影响。对他,个人历史上就有了污点,今后他在村民面前会抬不起头。不过,教育是该教育的。怎么教育他呢?

我反复思考四叔的问题。

晚上我回到村委会办公室,没脱外衣抖土,没洗脸第一书记就握着我的手,一脸关心地说:“建明,让你受惊了。”我用无所谓的口气说:“没事。”第一书记目光深邃地说:“我和老汉谈话了严厉地批评了他,告诉他,他的行为是犯法。他当时就流泪了。问他为什么?他说就一忽闪,想打他一下。下午,他不吃不喝,发誓以后要守法。儿子来保他,就暂时叫回去了。”

我思考着说:“你做的对。我想和他拉一拉,他究竟为什么想打我。”第一书记拍一下我的肩,说:“对,要解决思想问题。”

简单的节能灯下,我和四叔盘腿坐在他家的炕上。四叔低着头,我情不自禁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我和气地问:“后晌你一口饭也没吃?”他勾着头低声说:“吃不下。”我劝他:“你年龄可以了,不吃饭咋行!”他长叹一声:“我错了。”我诚恳地说:“现在没造成伤害。如果你一镢头砍伤或砍死我,那事就大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嘟囔道:“侄儿呀,咱们无冤无仇,我怎么会要你的命里!”我用信任的口气说:“我信你的话。可你到低为什么要砍我呢?”他坐直了,用愧疚的目光看着我,低声说:”原来,我们那块地常种的是谷子,这个时间就快能下种了。谷苗出来,满坡一点一点的绿,苗子再长大一些,一片绿。尔格,坡上黄风斗阵,再也种不成了,看不到那些绿油油的谷子了。那块地永远没有了!种地的没有了地,还有什么呢?那些这场那场,能有保证吗?地是种地人的命根子啊!想到这些,就想打你一把掌,可一时忘了手里拿的是镢头。尔格想起来,我也后怕,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幸亏老天爷长着眼,没伤着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你妈。”一下子,我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同情,温和地说:“四叔,在那地上看不到谷苗了,可将会喂出一头头猪。你家的收入增加了。你不会算账?”四叔悔恨地自己在自已大腿上捣了一拳说:“怨我眼见短浅。建明,尔格,怎么处理我也没意见。”

我走出四叔家门时,他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红着眼圈说:“建明......”

明朗朗的圆月,水似的月光,把村里的树木窑洞照得清清楚楚。乡亲们睡了,偶尔有谁家的狗叫一声。

我站在村委会办公室的硷畔上,望着高远的天空想着村里的工作。

第一书记来了,站在我旁边,深邃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亮。他看着我:“想什么呢?是不是后悔回来了?”我笑着望了一眼全村:“没有。我是想,村里是不是该办个夜校,乡村振兴,首先该是思想振兴。”第一书记点点头,说:“你既然回了村,肯定准备干一番事业,也应该想到前边的路不会全铺满了鲜花,肯定有风有雨。”

我沉思着,想说几句话,可又说不出一句,只是在心里默默念了句“你不勇敢没人替你坚强”。(小说完)

作者简介

魏常瑛,女,陕西省榆林市人,回乡知青。当过教师、行政干部,现已退休。先后编辑《绥德文史》等150多万字,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近200万字。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小说集《凡人的故事》纪实文学巜无定河之歌》《滨河大道》《繁星》《为了明天》散文《生命的河流》(与人台作)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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