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魏常瑛:我家的“人世间”故事

绥德萌芽作文社

我家的“人世间”故事

文/魏常瑛

奶奶的韭菜

我喜欢韭菜，是从奶奶种的两畦绿格莹莹的韭菜开始。

我刚懂事时，奶奶就在我们村前的小块川水地里种了两畦韭菜。

我们家的其他菜，比如白菜、芫荽什么的，都由爷爷抚育，只有韭菜，奶奶非常关注。

那时的水地，是自家修的小块的。小河在沟里，沟比川地低，在小河边筑一条渠，把水引到地下边先修好的石头池里。在池边放几块平整的石头，在地边栽两根结实的椽交叉而成的木架，木架下放个一面开的小石槽，在木架交叉处放一根可以上下活动的长木杆，木杆在地的那头装一块适当重的石头，在水池的那头儿装一根木棍，木棍下边装一铁钩。浇地时，浇地的人站在池边的石块上，把木桶挂在铁钩上，把住木棍，用力往下压，把桶压在水池里舀上水，水桶自动往上升，升到地边，人把水桶倾斜了，将水倒在木架下的石槽里。这样重复往返多次，能浇一小块地。奶奶的韭菜就种在离那木架不远的地上。

农历二月，冰刚消了，奶奶就左手提着小木桶，右手拉着我去浇韭菜。

因为头一年初冬己经给韭菜上压了一层沤好的羊粪，今年开春浇上水就行了。

长得瘦小的奶奶往池边的石头上一站，伸手把小木桶挂上铁钩，双手动着把木杆往下拉，小木桶在水池里扑嗵一下盛满水。奶奶小心翼翼地把着长杆，然后捉住升上来的水桶，那么一倾，清亮亮的水就倒在石槽里哗啦啦向韭菜地流去了。奶奶做这一切，就像在锅台上切菜，娴熟轻巧。

一会儿，奶奶的鼻尖上就有亮闪闪的汗珠一颗一颗掉下来了。我心疼她了。大声喊，奶，歇上一阵。奶奶双手捉着水桶，眉毛弯弯地笑着说，奶不熬。但是，我敢肯定她熬。五十大几了，家里好吃的都给爷爷爸爸他们吃了，她自己吃熬酸白菜、谷子黑豆面窝窝，瘦精精的，还是一双小脚。做这种重活儿能不熬吗？我很想替她干活，无奈，那时我人小力薄。

奶奶打水的身影铭记于心，从此不再忘怀。

韭菜终于探头探脑地从地里露头了。春风吹过，渐渐温暖的阳光抚摸过，韭菜笑眯眯地一天比一天长得高。三月末，两畦韭菜长得翠绿欲滴，微风吹过，泛起一层涟漪，十分引人注目。

奶奶提着红柳小筐拿着小锄去割韭菜。碧绿的韭菜，小巧的奶奶，纤细的手，银亮亮的小锄下韭菜一把一把放进红柳小筐。

奶奶嘴里说着“三月韭，佛张口”，小脚一拧一拧地往回走。我看着奶奶筐里的韭菜，想着碗里金黄中夹着点点绿色的炒鸡蛋。

奶奶提着小筐却不回家，向村南头走去。那时全村才七家人家。她从南头第一家开始，给一家送一把韭菜，把韭菜递给人家主妇，还微笑着说，尔格的韭菜鲜，正好炒的吃鸡蛋。

回到我家时，韭菜也就剩一把了。那天，我家也吃了韭菜炒鸡蛋，可我看见奶奶只吃了两口。

当时我忽然有点不明白奶奶是为谁种韭菜哩。就问，奶奶，你种韭菜是为咱家吃还是为村里的人吃呢？奶奶嘴角向上一翘，回答，好吃的东西叫大家都尝尝。

奶奶去了天堂几十年了，可她的韭菜仍然在我的心田里长得翠绿可爱。



妈妈的巧

妈妈巧。

妈妈的巧，我是从一个小破棉袄的变化深刻体会到的。我过百啐时，外婆给我缝了一个蓝粗布棉袄。这个棉袄，妈妈把它补了又补接了又接，穿到了六岁。七岁那年冬天，天冷了，我自己把它找出来穿上。这一穿，急得我两眼含泪。因为棉袄短得快露出肚脐眼了不说，还有几处突出了棉花。我已经是二年级学生了，穿这样的棉袄会被同学笑话的！妈妈见我难过，搂过我，摸着我的头安慰说，海娃，不要急，明天早上保准叫你穿上新棉袄。第二天早上我睜开眼，就见枕边放一个棉袄，棉袄的破烂处有几朵绿叶托着的红花，漂亮极了。我爬起来抓起棉袄穿上，不长不短不算，还变成了花袄。我兴奋得在炕上跳了几跳。这花袄当然是妈妈在夜里的杰作。妈妈太巧了，我从心底服了。

妈妈的巧出名，不只是缝衣做饭地里干活的巧，而是她用巧为村里人服务的好，巧名才传遍周围。

那时，村里没裁缝，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家的女人做。可有些女人不会裁衣服，拿着一块布横看竖看没办法。于是就带一件旧衣服来找妈妈。妈妈接过布铺开，用手量一量，再用手量一量旧衣服，找一块硬土圪塔，在布上三划两划，拿起剪刀就开剪。过几天，人家穿着可身的衣服夸，一夸他有了新衣，二夸妈妈的巧。

妈妈的巧名出去了，就有人请她缝衣、做鞋、打席子、炸糕……妈妈就跑去给人家干活。干多了，好人的名声盖过了巧名。

我的巧手好妈妈，在饥荒年头，我们全家去南路逃荒时，给人家做一双鞋赚几圪塔豆腐渣，打一块席子赚几升小米，想方设法挖野菜，把野菜做出香味，让我们没有太挨饿。

妈妈的巧是因为她的智慧与精明。她的智慧与精明是我认真学习功课的原动力。我们上小学时都写仿，就是把老师写在方格里的字纸放在白麻纸下边，我们在上边描摹。描摹好后还要在横竖的空处填上小字。那是我三年级的时侯，一天，我写下仿里的大字后己经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我急着出去玩，就把仿上横竖该填的小字都写成人。后晌放学把仿拿回去，妈妈看了，抬手就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不重。但我从来没挨过打，觉得羞愧难当，就哭起来。妈妈没安慰我，严肃地问，我为什么打你？明白不？我点头表示明白。她才改用温柔的口气说，供你上学是叫你去学本事的，你不老老实实地学，就学不下本事……。从此后，我开始认真学习各门功课，直到大学，我的各门功课都学得很好。真感恩妈妈那智慧的一巴掌！

妈妈巧了一辈子，八十七岁时还给我们做下好多双贴花鞋垫，让后人明白什么是人生。

我的智慧而手巧的妈妈永远是我的骄傲与榜样！



爸爸当干部

老家刚解放 那一年，乡政府缺干部。因为爸爸人聪明又略识字，乡指导员看准了我爸爸，同意他去乡上工作。乡政府离我们村八十多里，要带着铺盖去，而且不能常回家。爸爸是爷爷奶奶唯一活下来的儿子，爸爸要离家，奶奶心里舍不得。可爸爸想去当干部，她又心疼儿子，担心阻挡他他不高兴。奶奶经过三思，同意爸爸去当干部。

那天早上，秋风扑面，空气里充满了成熟的五谷的浓香。奶奶给爸爸做炸了鸡蛋，又擀了长杂面做了羊肉臊子。可爸爸比平吃的少了许多。

爸爸背着铺盖下了坡坬。奶奶拉着我的手在硷畔上照。奶奶眼里含着泪花对我说，你喊，叫你爸给家里量二斗麦子回来。我就放开嗓子叫，爸爸——！给家里量上二斗麦子——！爸爸停住了脚步，然后蹲下来。蹲了够一碗饭的时光，转身几回到了硷畔上，对我奶奶说，我哪也不去了。

不过，爸爸后来还是当了干部。人民公社时代，当过大队会计，大队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了村委会主任。虽然是不领工资的村干部。

爸爸当大队会计时，有人反映他有问题。公社组织县上下来的住队干部和反映问题的人与专业会计查了两个月，证明了爸爸的廉洁。

在爸爸当村委会主任时，计划生育抓的很紧。对超生者都罚款处理。我有个侄子超生了，我侄子说，我以为我爷爷会偏向我的，结果罚的比别人还多。这是真的。我爸爸说，我若偏向了他，我的工作以后怎么做呢？村干部是为全村工作的，做事不公道那算什么干部。

爸爸当村委会主任时，已年近花甲。为了村里吃自来水，多次步行一百多里去县里做工作。每一次回来，脚板下都有几个水泡。问他疼不，他说，只要咱村能吃上自来水，脚疼也值得。

那时，当队干没工资，可爸爸当得很上劲。他当队干部，故事很多，有些我根本不知道。



我们家的故事很多，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故事，我弟弟妹妹也有故事。不过，看了老人们的一些故事，大家一定会想到他们的做事。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虽然是农民之家，但我自豪。

            2022年4月25日

魏常瑛，女，陕西省榆林市人，回乡知青。当过教师、行政干部，现已退休。先后编辑《绥德文史》等150多万字，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近200万字。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小说集《凡人的故事》纪实文学巜无定河之歌》《滨河大道》《繁星》《为了明天》散文《生命的河流》（与人台作）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